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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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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長留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,搖頭,再次將視線投向粉妝白面的花旦,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生出這幾多感慨。

“沒什麽,唱得挺好的。”

“切!”

展眉輕嗤一聲,翹起蘭花指,像個嬌憨直白的孩子,不服氣都寫在臉上,“那是你沒見過,我扮七仙女的樣子。”

長留並不關心她們到底誰唱得好,他只是來傳個話,但找人還得仰仗這姑娘,不能得罪人,遂賠笑道:“改天定來見識。”

改天意味著——遙遙無期。

展眉顯然對他敷衍的回答不甚滿意,鍥而不舍,追問同伴:“聞香,你說,是我唱得好,還是她唱得好?”

喚作聞香的女子,掩唇,輕笑,似乎對展眉這類討讚的行徑,見怪不怪,在她額頭輕輕一點,配合答道:“自然是我家展眉唱得好。”

“聽見沒?”

展眉微昂脖頸,瞥了眼長留,一副“你看我就說我最厲害你還別不信”的驕矜姿態。

長留抿唇,心道您開心就好。

三人穿過熱熱鬧鬧的大堂,來到後院竹亭,展眉提起裙擺,在石凳上施施然坐下,灌了口茶水,“你要找的人,叫什麽?”

“原姨!原兮,以前也是唱花旦的!”

展眉撐著下巴,垂眸,思索片刻,無果,轉而望向聞香,擰眉,“你聽過這個人嗎?”

聞香轉了轉眼珠子,“他說的,應該是原娘,你忘了,有一次你不好好練功,被班主追著打,還是原娘幫著求情,班主才饒過你。”

展眉恍然,猛地從凳子上彈起,一掌拍在長留肩上,“我道是誰呢,原來你說的——是原娘啊!”

長留連忙點頭,“你認識?太好了!她現在何處?我有很重要的東西給她。”

展眉砸了咂嘴,重新坐下,惋惜道:“你來晚了,原娘幾年前,就已經離開梅花塢了。”

“什麽!”這次輪到長留上躥下跳,“走了!去哪了?”

“一把年紀,還能去哪?嫁人了唄,哎......門前冷落車馬稀,老大嫁作商人婦,這就是戲子的宿命。”

“那你知道她嫁去哪了嗎?”

不等展眉開口,聞香答道:“商人奔走行商,居無定所,原娘自是跟著他,四處漂泊,我們與她早失了聯系。”

茫茫人海,無從找起。

長留耷拉下腦袋,嘆息,如此這般,他該如何向花無顏交代?

“他又不在通緝之列,你擔心什麽?”唐俊良看著倚在門邊,時不時向遠處張望的花無顏,澀澀道。

花無顏沈吟不語,並不打算就這個問題與他爭辯,“藥快用完了,我再回趟村子。”

唐俊良穿上皮靴,“我和你一道去。”

雪後的天空像被海水洗過,一片湛藍。

陽光照在臉上,明晃晃、暖呼呼的,光影穿過枝丫,似星子閃爍其間。

大雪漫過膝蓋,唐俊良走在前面開路,花無顏循著他的足跡,一步一個腳印,艱難而又專註地,向前蹚行。

一個時辰後,兩人面紅耳赤,氣喘籲籲,實在走不動了,幹脆躺在雪地上發呆。

長空萬裏無雲,藍寶石一般,通透純潔。

唐俊良扭頭,看向正閉目養神的花無顏,沒話找話,“你常去村口,那棵銀杏樹下看書嗎?”

花無顏緩緩睜開眼,默了一瞬,“......偶爾。”

“你小時候去過嗎?”

花無顏微蹙眉頭,坐直身子,靜靜地看著他,聲線微冷,“你還想試探什麽?我說過,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

“......對不起,我也不知道,自己是怎麽了,最近總是想起小時候的事。”唐俊良悵然若失道。

花無顏垂下眼睫,“雖然我不想承認,但依照輩分,你現在是我名義上的姐夫。”

敲打之意,分外明顯,聰慧如他,怎會聽不出,她在提醒自己不要越界。

她不允許!

唐俊良苦笑,“我只想知道,為何你的手絹,和容兒的一模一樣?她的帕子下面,也繡有一個‘顏’字,但她並不精通女工,不只是她——”

“我還查過岳母繡的鴛鴦被,和帕子上的針法,截然不同,我只想弄明白,這個帕子的主人,到底是誰?我一直以為,容兒是我的救命恩人,所以才娶她,可現在......”

可現在......他似乎再也騙不了自己。

他曾經詢問過花容,為何她的帕子上會暗藏個“顏”字,她解釋說,其實她以前叫花盛顏,長大之後覺得不好聽,所以才改作了花容。

取自花容月貌之意。

他也曾向岳父岳母,求證過此事,並無疑點。

畢竟當年只有一面之緣,女孩還戴著面紗,又間隔了這好些年,縱使相逢也應不識,只能憑借信物尋人。

所以,當他拾到花容袖中遺落的手絹時,近乎欣喜若狂,好容易尋到了心心念念之人,他沒有理由懷疑。

或者說,他更願意相信。

花無顏哂笑,笑聲似一根針,毫不留情地,紮破唐俊良虛弱無力的辯白。

“你說......你是因為恩情才娶花容?那倘若她不是你要找的人,你當如何?休了她?”

難道你不曾貪圖她的美貌?難道你不曾為她心動?難道不是因為你的虛榮心作祟?

明明她與花容如此不同,可他僅僅憑借一塊偷來的帕子就斷定,花容才是他命定之人,豈不可笑?

如果他肯靜下心來想一想,便知帕子上的“顏”字是她的名,便知海棠是她最喜愛的花,便知只有她才會去杏樹下讀書,便知當年為他吸毒血的是自己,而不是花容!

明明有很多線索放在他眼前,可他視而不見,寧願相信和他有羈絆的,是受世人追捧的花容,而不是貌醜無顏的自己。

這難道不是他自己的選擇?既已成事實,又何必再來追究,孰是孰非?

-

“餵,還不知道你叫什麽?”

長某人被現實打擊得恍恍惚惚,呆呆答道:“長留。”

“長——留——”

展眉一字一頓,念著他的名字,身子前傾,湊近,眼裏閃著瑩瑩光澤,“你找原娘什麽事?說來聽聽,說不定我能幫你呢。”

長留瞥她一眼,“你能——”

靈光乍現,長留拍案而起,目光灼灼地盯著展眉。眼前不是有個將將好的人,他又何必舍近求遠?

“展眉姑娘,這個忙,非你不可。”

展眉眨巴眨眼,被他鄭重其事的模樣嚇了一跳,“什麽忙?”

“聽說,你們戲班下月要去縣衙,為縣令大人演出,我也想去看看,你能帶我進去嗎?”長留眼巴巴地盯著展眉。

展眉被盯得有些羞赧,匆匆別過頭,逃開他的視線,輕咳一聲,“你要想看表演?這裏就好,那縣衙可不是誰都能進的。”

長留抿了抿唇,信口胡謅:“我這個人好奇心重,喜歡看些新奇的玩意兒,我這輩子,還沒見過大官呢,想去看看,當官的,是不是真像話本子裏寫的那般神氣。”

展眉為難地看向聞香,似在征求她的意見。

聞香鐵面無私,嚴肅道:“縣衙有令,除了戲班的人,閑雜人等,一律不準入內。”

展眉跟著點頭,他爹——也就是班主,三令五申要恪守規矩,不要讓人挑到錯處,她哪敢頂風作案。

萬一真出了事,爹一定會打斷她的腿!

“長留公子,你別怨展眉,班主特意囑咐過,這次演出非同小可,關乎梅花塢的生死存亡,不可馬虎。”

李遂這等大人物捧場,戲班自是不敢輕慢懈怠,長留明白,看來......只能另尋他法了。

“是在下強人所難了,抱歉,既不方便,在下就先告辭了。”長留拱手作揖,起身離開。

展眉見狀,趕忙追上去,拽住他的衣角,嗔怪道:“你這人,怎的這般輕易言棄,人家又沒說不幫你。”

長留:......?

“官府說的是,除戲班之外的閑雜人等,不準入內,倘若你是戲班一員,那不就名正言順啦!”

“展眉!”聞香低聲喝道:“別胡鬧,這事要是讓班主知道,又該生氣了。”

展眉輕哼,滿不在乎地擺擺手,“爹向來雷聲大雨點小,放心吧,好歹我也是他‘唯一’的親生女兒,他不敢把我怎麽樣!”

展眉特意在“唯一”兩個字後,空了須臾,挽住長留的胳膊,一臉嬌俏道:“再說,長留又不是壞人,不過是進去看看,又不會怎樣?是吧?”

聞香扶額,剛見面就直呼人家公子名諱,展眉這一見俊俏郎君就犯糊塗的毛病,真真是一點沒變!

之前被騙得那麽慘,還不長教訓,難怪班主氣得要打斷她的腿。

峰回路轉,一波三折,長留沒想到最後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,當即對天起誓:“在下保證,絕不會做有損戲班之事。”

展眉一聽,笑逐顏開,“長留哥生得俊,說話也好聽,若是勤加練習,日後必能成為頂好的小生,到時候,你我同臺,一定把青黛和師兄比下去。”

長留悻悻地摸了摸鼻尖,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待找到賬冊,他就會離開,沒有她所謂的日後,但看著展眉這般高興的模樣,又不忍心潑她冷水,只好順嘴接道:“青黛是誰?”

聞香瞄了眼展眉,小聲提示他:“就是剛剛臺上那個,唱七仙女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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